我是个开三马儿,走街串巷,哪黑哪住的小本生意人。这天,亏得录音 喇叭代劳,要不的话,一路吆喝着由乡村来到县城,嗓子早冒烟了。这不, 一路上卖家与买家谈货论价,两腿已酸酸的,恨不得赶紧找个店,再扒拉两 口饭,倒头睡下也是一种美,一种惬意,一种享受。看看天色,已是星密人 稀,也该是鸟投林人归宿的时候了,就顺便将车开到一家饭店的门前,放好 车走了进去。
“老板,发财,点几道菜?”老板很会说话,或是恐怕我不舍得花钱,这 样高捧着我们。 “还要赶路,不敢麻烦,只来碗面条。”我这样戏谑道。
“好嘞,一碗面条,再卧一个鸡蛋荷包。”店老板一边向里传话,一边对 我说:“可不能对不住自己的一挂好下水啊?”我也好摆摆头。心里话,得 要多少唾沫星子才换一个金蛋蛋呀?
坐定后,竟然发现一道靓丽的景观:用餐众饭客中,有一遮阳帽下,流 出一道黑色瀑布。瀑布被羽翼般的纱巾遮挡得似有似无,衬托着两道弯弯的 柳叶眉,一双晶莹的丹凤眼,樱桃小口一点点。该不是仙女下驾凡间吧!我 这半老徐娘,自惭形秽。“老板,买单。”婀娜之声,如清风细雨。“图个吉 利,小姐,六十六块,取个整吧!”老板此刻也变得毕恭毕敬,可“小姐”不 屑地扔下百元钞票,头也不回地旋风般地轻飘而去。望着消失已去的马靴和 纱裙,再瞅瞅身后升腾着气热香浓的排骨、鸡、牛羊肉几大盘有的还没有 动筷。满屋的顾客,个个像伸直脖颈的雏燕,直勾着眼瞅了好大一会儿。
“谁家的靓妮,到这里摆阔来了?”老板也不屑地向她的背影白了一眼, 掂起钞票走了。 是啊,谁家的阔姐呢?一准是阔佬家的吧,小县靠羊绒滋生出百万、千 万、亿万富翁,这还稀罕吗?可我咋没摊上这样的父母呢?莫非贫富宁有种乎?
不知是缘分,还是天公故意捉弄,第二天一大早,我俩竞又在同一客栈里相遇了。所不同的是她从贵宾楼走来,我从普通客房迎出。此刻的她,略粉黛,天生丽质,更显现出十七八岁少女的青春活力。正当我向她行注目礼,自顾自地想着心事的时候,一阵汽车喇叭声将我唤醒,吱地一声,一辆银灰色的豪华轿车停在她的身边,车门打开,滚出一个秃秃的肉球来,透过球上笑眯眯的小眼才看出是个人。他将她一把拉进“宝马”轿车,开走了,留下的只是路人的唏嘘和惊羡。秃顶人是她什么人,老爸,老生女吧,或是孙女?福气的女孩哟!
人比人得死,货比货得丢,同是女人,咱算啥命?沿街吆喝如同乞丐。想罢,不得不又启动起三马车,开始了一天的营生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或是从青苗灭老鸹到麦子黄梢,我的游击生意,从乡村又游到了县城。但来到一个十字路口,时传出斥骂声。我从驾驶位上跳下车,三马车被人群挡住了路,人群里还不踮起脚尖想向里面看个究竟,好熟悉的身影。我人小体单的身躯,从人缝里里拱,那不是她父女俩吗?不对。你听:
“你个浪熊,我包你吃喝用花,还嫌不够。’’肉球的眼还是那样眯缝,眼角已经立起,声音像疯狗一样狂吠,还一脚接一脚地着。
阔姐呢,头发蓬松歪斜,美丽的脸蛋泥一道汗一道,外罩铺散着……
“警察来了!,,人群中不知是谁呼喊道。如今这个世道遇到这惹人烦心的事,谁敢管呢?也许一声呼喊是解围的聪明之举。只这嗓子还真管事,肉球停住手脚,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叠钱,向地上狠狠一摔,扭身向宝马奔去。弱女子像疯了一样拽住男的一只脚,可着劲喊着:“你可说要管我一辈子的呀!,,男的回身又是一拳打在她耳门子上,趁机拽开车门,用力按响喇叭,阔姐赶忙捧起散落的老头票,连滚带爬地向汽车追去,还连声喊道:“肚里的孩子……”
“谁知哪来的野种!,,肉球声嘶力竭地从车门玻璃上高喊,“有钱还愁当不上爹!”
车远了,我还不愿离去。不知谁碰了我一下,转身一看,白发老太,只见她一手推着脚踏三轮,一手拾起人群遗留下的易拉罐、泉水瓶什么的。同是女人,谁又敢去羞辱老人半句呢?和老人相比,我的脸好烫好烫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