哑 巴
葛 龙
哑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嫁到了我们村，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，谁也不去问她叫什么，哑巴便成了人们称呼她的名字。哑巴是离了婚以后又嫁到我们村的，她的男人是我家邻居的一个光棍汉。
结婚那天，看新娘的人很多，都说哑巴模样长得好看，我们几个孩子也挤进新娘的屋，扒着头使劲地往里瞅。果然，哑巴的脑后垂着两条又粗又黑又亮的麻花辫，白里透着粉的脸蛋上刻着俩酒坑儿，两只会说话的眼睛含着少女般的羞涩，坐在炕上用手指绕着辫梢，还不时地冲着来人微笑。屋里拥挤得很，不知是谁在说：“哎，真好看的一个人儿，在我们村应数得着了，可惜的就是不会说话，’还真是在我们村，哑巴数得着是天仙似的人儿了。
那时我还小，不懂得离婚是怎么回事，听村里人说：“好看又不顶饭吃，不会说话又不会生孩子，第一个男人就是因为她生不出男半女才和她离的婚。，，哦，我隐隐约约知道了点，为什么哑巴长得这么水灵男人还不要她，才又嫁给了我们村的光棍汉。
哑巴长得好看，也招来了许多是非。村里的男人们开始有点不安分了，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死瞅着哑巴，恨不得放出电来把她吸走。哑巴男人给大队开拖拉机，时常不在家，所以也给那些人创造了偷情的机会。哑巴虽不会说话，但她很正直，没有一个能在她身沾了光的。她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，从不大叫大嚷，只是手持一把铁锹就把他们一个个地轰了出来。这些人知道了哑巴的厉害，就再也不敢上她家去偷情。
哑巴脸蛋好看，还心灵手巧。没事了，常见她坐在门口绣枕头，纳鞋垫儿，绣出的鸟、花活灵灵的和真的一样。自己裁自己做的服既精致又合体，逢到村里有人办喜事，都去找她帮忙绣一对鸳鸯枕头套儿，过年时，也有人去找她做新衣服。只要有人找她做活，她从不推辞，所以她在村里人缘极好。
哑巴的责任心很强，那时她们队里种着许多高粱，每到高粱熟的季节，高粱穗便会被剪去，留下的秸儿就铡碎了专门喂牲畜吃。高粱秸很甜，在那个没有好东西吃的年代，高粱秸也成了孩子们口中的美食。可高粱秸在大队里，大铁门紧锁着，不能进去。我们几个就蹬着肩膀扒上铁门跳了进去偷着吃。不幸被正在喂猪的哑巴看见，她举着喂猪的勺子跑过来，嘴里叽哩呱啦地不知所云，吓得我们四处跑散开去，在里面的小伙伴也只好跳了墙出来。从此，我们几个每次碰到她，她都得举着棍子呜哩哇呀地给我们来上一阵子，意思我们还是明白的：看以后你们谁还敢去偷高粱秸吃。
哑巴嫁到我们村好多年，始终不见她的肚子有什么动静。村里人有的劝她去抱养一个，等老了也有个照应。果然，哑巴抱回了一女孩儿，过满月时，四邻五舍的都去看望。女孩白白胖胖的，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，很是可爱。哑巴的手巧，把女孩打扮得公主一般。转眼，女孩到了上学的年龄，大概是跟哑巴在一起整天用手势交流的缘故，女孩儿不爱说话，也很少说话。但她很懂事，在家里写完作业，就帮着哑巴干活儿。
女孩命短，哑巴命苦。那年秋初，哑巴的男人开着拖拉机拉着哑巴和女孩从地里回来，已到了村里，女孩不知怎么的就从拖拉机上掉了下来，摔得鼻子流出了血，送到医院抢救，最终也没活过来。
哑巴失去了日夜厮守的女儿，悲痛欲绝，坐在家里不吃不喝，给女孩做了最漂亮的衣服穿上，看着女孩，想了又哭，哭了又想。埋女孩的那天，哑 巴终于憋不住内心的悲痛，撕心裂肺地几声大叫。这悲天怆地的哭声把整个 天空也划了一道闪电，天下起了雨。不仅村里的人为她悲伤，连苍天也在为 她哭泣。苦命的人啊，为什么不幸都降临到你这善良人的身上。
女孩走了，连哑巴的笑一齐带了去。哑巴整日面无表情，机械地做着她该做的事。哑巴的男人依旧开着拖拉机，没命地干着活儿只是人们茶余饭后谈论时又多了一个话题：“哑巴的命真苦，不会说话，也不能生孩子，抱了个孩子还要把命给夺了去。哎，哑巴的真苦啊!”
村里有好事者，去劝哑巴再领养一个，这样既能把心占住，也不会再去 想那些悲伤的事情了。哑巴接受不了，谁去了说起此事都会被撵出来。
就这样又过了几年，过去的事慢慢地被淡忘，我也参加了工作，又成了 家，琐事缠身，回家也就少了。后来听说哑巴又领养了个女孩，虽说没有 先前的那个好看，但敢说话，也很懂事。我每次回家都要去看看哑巴的女儿， 哑巴知道我回家，也会去看看我。
一晃就是八九年，哑巴的女儿如今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了。现在见到哑巴又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了，只是哑巴苍老了许，两条又粗又黑又亮的麻花辫如今也成了小马尾，面孔上也少了先前的水灵气，额头上也增添了岁月深深划过的痕迹。但眼睛里却多了过去少有的亮光。
善良的哑巴啊，我在为你祈祷，向你祝福。虽然你一句也听不到，但你会用心去感悟。善良的人啊，生活中没有一帆风顺，随时会遇到沟沟坎坎。但是，只要你能挺得住，就是你的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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